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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翎,浙江温州人。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在海外写作发表,代表作有《劳燕》《余震》《金山》等。小说曾获得包括华语传媒年度小说家奖,新浪年度十大好书,华侨华人文学奖评委会大奖,台湾时报开卷好书奖,香港《红楼梦》全球华文长篇小说专家推荐奖等两岸三地重大文学奖项。英译本《劳燕》(A Single Swallow)曾名列亚马逊中国文学和二战历史小说类电子畅销书榜首。由其小说《余震》改编的灾难片《唐山大地震》,获得了包括亚太电影展最佳影片和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影片在内的多个奖项。由其小说《空巢》改编的电影《一个温州的女人》,获得了金鸡百花电影节新片表彰奖和英国万像国际电影节最佳中小成本影片奖。小说被译成多国语言在国际发表。
说来我也算是那批出国较早的留学生之一。二十多年前市面上流传着一些损早期留学生的笑话,说那些人回国探亲,走在大街上一眼就被人认出来,因为他们穿着土气,说话傻气,花钱小气。我觉得用这三气来形容那个年头的我,还真有几分贴切。即便是今天,我也未必离那三气有多远。回想起早年回国探亲的经历,还是有几件事情是值得一笑的。因为钱包贫血,也因为国内那阵子发生了一件大事,出国之后的头十年里,我只回了两趟家。频繁地回国还是近十年的事。记得那时回国,我对众人说是为了探望父母,是为了给我的书找出版渠道,是为了一些聚会,芸芸芸芸。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一直按捺着没说——我是想回去便宜地修理自己。
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环境的恶果,在我身上是显而易见的。刚刚出国的那阵子,据一些不太靠谱的传说,我尚是一个明眉皓齿青春靓丽的女人。没几年工夫,我的眼睛近视加深了三百度,牙齿坏了两颗,头发白了几缕。我极端虚荣,自幼憎恨眼镜。我为自己不戴眼镜所找的借口是:我不戴眼镜时,我和你都显得好看一些。当我在办公室和家中制造了无数由于误视而令人捧腹的笑话之后,我终于决定修理自己的眼睛。我是指那种便宜的修理法,即回国去做矫正手术。
那些年听一些回去探亲的友人们说了很多国内如何“宰人”的恐怖故事,一九九一年第一次回国时我决定低头做人,轻易不回答“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之类的高深哲思问题。我像任何一个当地人那样,用花网兜装了一个瓷脸盆,去北京一家著名的眼科医院办理入院手续。收款部的小姐接过我的住院费后,仍将手伸在空中。我百思不得其解约有十几秒钟,才听见她掷来两个对我来说已经十分遥远陌生的字:“粮票”!后来还是我身后的一个病人为我解了围:“没有粮票,给钱也行。”现在回想起来,我正赶上了粮票永辞人世前的最后一口气。第二天我被推上手术台。那时还是老技术,使用的是苏联的放射切割法。医生在我眼里滴了几滴药水,头顶的无影灯就凝成了一朵猩红色的梅花。刹那间我惊恐起来,开始怀疑便宜的修理方法是否一定是好方法。一两刻钟后,我被推回了病房。第二天早上我摘下眼罩,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世界。我把手指伸到眼前,却看不见指甲有多长。当时我忍不住哭将起来,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戴眼镜的丑女人的对立面,也许会是不戴眼镜的漂亮瞎子。护士闻声过来安慰:“这叫矫枉过正,近视变成远视啦。过几天就好。”我将信将疑忧心忡忡地在床上熬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一屋阳光灿烂,墙角有一只蜘蛛在辛劳地织网,查房大夫的眼角有很多皱纹。当我接过九百二十五块人民币的手术费帐单时,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一千块钱。至此方信谣传止于智者。
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我对便宜地修理自己增添了更多的信心。相隔五年之后的一九九六年(那时回国一趟实属不易),我第二次回国,决定修理牙齿。在医院的走廊上,亲戚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别多话,一切问题由我来回答。”走进治疗室,看见十几张躺椅一溜排开,上头花花绿绿地躺了些人,突然感觉像在不设隔帘的公共澡堂。医生吩咐我躺下,便开始在我张大的嘴里鼓捣起来。钻头轰轰的声音让我的脑瓜仁一下子胀大了六百倍,我手脚冰凉,脸部表情僵硬,心里想到的是渣滓洞毛人凤党卫军希特勒等名词。在刑罚的间隙中,医生渐渐地与我熟稔起来,开始有了闲聊的兴致。我借着牙钳的掩护哼哈了几声,打算搪塞过去。亲戚飞快地接过话题:“煤碳部的,下岗啦,一个部门全没啦。你少收她点钱吧。”亲戚说得甚是恳切,甚至听起来比许多真话还要恳切。医生咕咕哝哝地说了句“朱镕基”什么的话,便继续鼓捣起来。半个小时后,他递给我一张发票,让我一个星期以后来试假牙。我看了一眼发票,是80块人民弊。我和亲戚交换了一下目光,小心翼翼地把笑藏掖起来。医生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轻轻地说:“你左上面的那个烂牙,是在国外补的,国内没有这种材料。”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我。我的便宜地修理自己的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基本一帆风顺,成果斐然。当然有时也会发生一些黑色幽默的小插曲。在等待假牙的那个星期中,我被蚊子折磨得不知所措。朋友向我推荐了一种据说亚非拉人民都在使用的驱蚊药水。我抹了之后,果真一夜无事。过了几日,只见腿上抹过药水的地方,长出了细细一层绒毛。一时气噎,就打电话给温州的老哥控诉关于假药的苦处。谁知老哥听了,大喜过望:“千万别把剩的药水倒了,留着寄回家给我抹头。”我老哥那阵子正在经历中年危机,很为他的谢顶问题担忧。就这样,我在便宜地修理自己的路上走了很久很远,渐渐地就把自己修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老了。
张翎新书:小说《廊桥夜话》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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